沙柳
我饥饿,在污秽的世界求吃;我口渴,在人世找不到解渴之源;我困苦,在人世的网中,抽不出脚;我可怜,我的尽头是死;我瞎眼,我一直不认识你;我赤身露体,一切的败坏都在你面前;我枯干,我的心无指望。
一、困境
我是从兵团农场考入新疆师范大学政治系的。临近毕业,新疆日报社的总编辑孟先生,曾直接向系里要我到新疆日报工作。我发表的诗作和一些稚气的文字,他都看过了。在向校方征求意见的时候,系主任向对方讲了我的表现,说,我不是他所欣赏的那种学生,我老喜欢有点自己的小主意小见解,不太合流。于是,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早早的,同学们就开始按捺不住了,开始四处活动了。拉关系留校留省城,成了大部分同学的首选,我知道自己已没有这个指望,也不想再努力了;按当时流行的话说,是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我在乌市,无亲无故,索性回到老家伊犁,离家近点儿,也好照顾一下体弱多病的母亲和两个妹妹。父亲撒手留下的担子,有了铁饭碗的我,就自然该担当起来。想通了这个关节,我反而变得无忧无虑潇洒自如起来。我整日躺在校园的一片苗圃里,听树上的鸟语欢歌,静等回去的通知。
随着时间的流逝,班里同学有了下文的已经不少了。很意外,我的通知却迟迟没有下来。等通知最终到我手上的时候,我诧异了!很多有能耐有“预见”的同学也诧异了!我分到石油部门了,而且是中央直属驻乌市的石油运输公司。
报到的时候,我填写自己的简历。我的兴奋变成了紧张,墨水一个劲不听使唤地漏出来,弄污了表格,换了一张又一张。我紧张,我头晕。身体因这紧张仿佛都要垮掉了似的,直想休息。这是1983年,我从新疆师范大学政治系本科毕业时的情景。
乌市冬季漫长。每年从十一月起,到第二年的四月,从冬雪漫漫的寒冬到污泥冰水融化的早春,我都会陷如很深的忧郁。我不知这是天生的性情,还是父亲的早逝带给我的影响,抑或是更深更隐秘的原因所致。忧思乍起的时候,柴柯夫斯基的音乐,米勒的油画,同侪辈的笑闹都不能舒缓调节我的心情。莫名的愁闷,找不到抒解的渠道,头脑被一些漫无头序的意念所困:人生短暂一如青草荣枯,父亲的早逝让我强烈地意识到了这点。人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冒然来到这人世间,酸甜苦辣一番后又得匆匆离去。我的业余时间和工资的不少部份都用在了买书,买磁带,买世界名画这些精神产品上。以期在此精神领域获得一点甘甜、领受一份慰藉。
1986年的一天,妹妹带我去一位工人家,那家有一个聚会。我的到来使他们诧异。他们都知道我是搞政工的,专门给领导写讲话稿。我虽然时常一脸忧愁,但要说来信基督,显然不像。我若不是作摸底监视的就不错了。
他们问我:“你信耶稣吗?”我问:“是那个挂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吗?”他们点头。我说:“我信!”他们跪下了,我也随着跪下了,一起祷告。我是那里面唯一的读书人,又在宣传处工作,批“自由化”,还在电大代课,辅导《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
我虽然祷告了,他们心中仿佛还有疑虑。我就这样信了主。在办公室照样写“清除精神污染”的发言稿。
写政工文稿,讲课,很快就让我厌倦。我又迷失在萨特哲学,卡夫卡的小说里。整个儿人也像《等待戈多》里的角色,挠痒抓靴,不知去向。我仿佛像一眼枯井,又黑暗又荒凉,往我里面扔什么都行。还有人给我推荐了《五十奥义书》。这是一本研究印度宗教的典籍。我的头脑灌满了八十年代文学界思想界流行的各种思潮。
二、亲人的影响
我是从兵团农场考入大学的。我毕业了,我的母亲和我的两个妹妹还在兵团农场。为了我读书,母亲纺麻绳、扎扫把卖些钱供我。妹妹也包大田来种。当我大学毕业时,母亲早年的肺结核已经转为肺气肿,妹妹也疲倦不堪了。我先接小妹妹来我单位,上电大。等有了房子,再接母亲和大妹妹来。我是长女,爸爸留下的这个家,我要扛起来。但我的打算没能按我的盼望实现。这个失败瓦解了我,让我看到我对父亲食言。
单位有单位的规定,女大学生没有资格分得家庭住房。我傻眼了。
我的妹妹上电大才一学期,就发现她得了肝胞虫。动手术的时候,我跪在她的病床前祷告,等待她从手术室里出来。她休学了,怕给我太重的经济负担,她找了一份鞋厂的工作,早出晚归。我希望有机会在单位安排她的工作。反正不能再回到兵团种大田了。一人承包四十五亩土地,包种包收上交,妹妹担当不了啦。但妈妈催妹妹回去,若不回去,就受到单位罚款。我看到自己身为长女帮不了妹妹,又帮不了妈妈。我在父亲墓前立下的誓崩溃了。我时常独自到郊外的麦田散步,流泪。
我处在内外交困之中。
有一天,我回到宿舍,发现妹妹留下的纸条,她回兵团种地去了。我的心空极了。
妈妈老了,多病,妹妹身体尚未康复,那大田修沟,锄草,浇灌,收割,入仓,不是这弱女子干的。我的单位一时半会也不能解决她们的落户。我的申请没有回应。
我发表一些中篇小说、诗歌,惹得领导找我谈话。要我安心工作,不要一心两用。我请假参加自治区的笔会,我的领导打电话去会场,查问我是不是真的在会场?我回到单位,我的领导,让我写检查反省。
我开始心力衰弱,时常晕倒,住院。我真得太挫气了。
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活着干什么?
我动笔写父亲的死,父亲在马背上闪了腰,卫生员用错了针剂,使父亲意外死亡。那年我12岁,孪生妹妹九岁,母亲36岁。活着,毫无保障。我写自己的迷惘和母亲妹妹的无助。
办公室的主任整日对我笑眯眯的,结果我干的事,她汇报给处长。我不解,她怎么不用这监督我的时间干点好事?评年终奖,选先进,我投她的票,只求她别找我麻烦。
我时常不知不觉地把一杯一杯烫开水浇在她的花盆里。办公室靠暖气片的花架上有二十几盆花,都是她的。她对花可是太好了。她的一盆马蹄莲正开得娇嫩,我把她的根浇了烫水,那花朵垂头而死。我害怕了。我如开水浇灌的花,早晚得死在她手里,何况与她连挂在一起的,都是一类。他们共同的心志是让这新来的大学生尝一尝做人的苦头。他们吃过糠,拿过枪,上过天安门,握过伟大领袖的手。他们的资力雄厚。我身上没点伤,他们觉得不顺眼。
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我最灰心的是母亲和妹妹都不愿看我为难,不希望我再努力接她们来我身边生活。她们不指望我了,我无能。
有人传来消息海南岛建特区,接纳各地来的大学生。好吧,去海南岛。走之前,我漫步到五月的郊外。麦浪青青,我坐在渠埂上,闻着渠沿上苦艾的香味。独坐田间,直到心中的声音清晰起来。走!
三、启行火车驶向何方?
1988年夏,我坐火车东行再转南方。博格达峰顶的冰雪,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火车穿过干旱的戈壁滩,驶过黄土高原,进入四川盆地。
出生在新疆的我,第一次进入内地。
入夜,听着火车运行的声音,看着乘客东倒西歪地睡了,我惊恐不安。火车头离我坐的车箱有多远?窗外黑漆漆的,仿佛列车无人驾驶。我恐惧,我的生命也如这列车无人驾驶。我流泪了。
它会开到何处?它要开到何处?它能开到何处?
仿佛前方有一道巨大的裂谷,火车就要冲进去了。那大裂谷空寂无声、深不可测。
我随身携带着泰戈尔的《吉檀迦利》,还有一本《圣经》。《圣经》是妹妹留给我的,我没有打开看,我只看那本由郑振铎翻译的泰戈尔的《吉檀迦利》:
我的旅行的时间很长,
旅途也很长。
天刚破晓,我就驱车起行,
穿遍广漠的世界,在许多星球上,留下辙痕。
离你最近的地方,路途最远,
最简单的音调,需要最艰苦的练习。
旅客要在每一个生人门口敲叩,
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门,
人要在外面到处漂流,
最后才能走到最深的内殿。……
我心中的茫然都在这首诗里。未揭晓的日子也预言在这首诗里。我的旅行开始了,可我看到的却是窗外的黑暗。火车仿佛无人驾驶。我的前景也不可知。这样的恐惧一直持续到天亮。
火车进入广西境内,石林和甘蔗林暂时占满眼目;暂时挤出了我的恐惧和虚空,让我稍稍平静下来。
坐了七天七夜的火车,又乘船过琼洲海峡,上岛。
四、椰风灼焰
上岛的第一印象就是白天的太阳光焰灼人,夜间的蚊子成群叮人。
口袋里的路费用完了。我看到拥挤在海口的大学生,多得惊人。椰树下,东湖边,只要有广告栏的地方都挤满了人。我在街头饺子摊上帮忙,可以挣口饭吃。“四海之内皆弟兄”,一起干活,一起等安排工作的机会。
街头,花枝摇曳,海南岛的女人戴着斗笠,削菠萝来卖。小孩卖甘蔗。这样也能活命,我就不该怕了。
在我们租的旧楼,往来着许多大学生。也有没考上大学的用卖血钱作路费来闯海口的高中生。那时,逃离大陆,逃离原有体制困境的人有十万,解放军报的记者雷铎报道了这一情形,《十万人才下海南》。其实,当时海南特区,街上连盏路灯都没有,大排挡里的照明用电,是用小型发电机发送的。海口真是一穷二白。无企业,无工厂,无接收单位。满大街海南人,都穿拖鞋。穿皮鞋的都是“下海”的大陆人。砸了,这哪是立身之地?
渐渐地,开始有公司立足了,也有短期就业的机会了。也有人开始发迹了。也有女大学生作小蜜了。我一再挫气,我的政教专业非常不好找工作。我面对成功的下海人士,真是困惑。
白天,我站在街头卖饺子;晚上,钻在蚊帐里写长诗《哪来哪去》。我是谁?我能做什么?从哪来?到哪去?
我不知道我的道路在何处,我的帮助在何处。我也无法回原单位了,我前脚离开,他们就给我除了名,我从自治区科干局办的停薪留职批文,我的工作单位不承认。
五、白玉兰
走投无路的时候,我来到海口的一所老教堂里,一位老人扫着院里的树叶。我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堂里泪流不止。
我不懂这里的规矩,不知道什么敬拜。孤独占满了我的心。
教堂门前,有一棵老老的玉兰树。树杆苍劲,满身裂纹,裂纹里生满了青苔。枝上的玉兰花开得洁白无瑕。我的心里都是污痕,灰暗。
我徘徊彷徨挣扎,我该怎么办?我到海边,我望着大海,望着天,心中求告,帮帮我。我在沙滩上写诗,写一行,海浪扑来抹掉一行;写一行,海浪扑来抹掉一行。海口,不是写诗的地方。我始终没有打开那本《圣经》,我不认识自己。
台风卷过后的街道,紫荆树倒地,断裂处的伤痕触目惊心;椰树平日挥舞的长臂也受挫折断;苦楝树依然耸立,苦难与心,默然不语。更大的政治台风来了,风暴中心坐了一群孩子。1989年,北京学潮的消息频频传来,学潮的结果,让人大哭。他们空手“坐一会”都不行啊。死了许多人。我读报上的通缉令。
六、家
我无业可就,在旧楼里住着,帮一群搞办公用品推销的大学生做饭,洗衣服,跑腿。我不能白吃饭哪。我不想浓妆艳抹,去找工作了。灰心一阵,不甘心,又去了电视台做记者。采访的事少,拉广告的事多。我高不成低不就,跑了半年,没有工资,只有广告提成,我的收入是负数。在酒吧做招待的几个好友,每天有现钱可拿,他们也雇我做饭。
“你太死心眼了,不要带眼镜嘛,穿性感点,机会有的是。”一位坐吧台的女孩劝我。那机会可不是我要的。我离开家人,到海南岛不是为如此机会。
不久,那坐吧台的女孩傍了大款,当她被南鸟车接走时,我发现我的活法太稀少,不入时。真的,我的活法不入时。当我们还在住出租屋时,她已经买花园别墅了。
旧楼的屋顶是一片空场地。晚间,那群推销办公用品的大学生,就聚集在楼顶上,弹吉他,唱歌。憧憬着自己当老板的梦想。我在那满心无奈的日子注意到了那中间的一位。他在唱:“喝了一杯苦的咖啡,一杯又一杯……”他也是困惑无奈的样子。恋情发生了。
我开始参与到推销行业里了,陪他骑着单车,转遍了海口。晒得很黑,卖了几台复印机,日子开始好转了。结婚宴,就是请朋友吃街头的牛腩饭。便宜实惠。
卖复印机带来好运气,银行买了一台复印机,银行人事部又看上了他的业务能力,招聘他进了银行工作。他在银行上班,我们的生活进入稳定。
七、伤中,我捧起了圣经
日子稍稍好过点了,我也该做妈妈了。
在外应酬的他,渐渐变了。从晚回家到很少回家,回了家也是匆忙换了衣服就走。有人在电话里和我谈判,让我把他让给“她”。我震惊,害怕。羞辱来临。在这种时候,我的女儿出生了。我又陷入痛苦。我是谁?怎么办?我的女儿怎么办?
就在这样的时候,我打开了那本小圣经。我和所有第一次读圣经的人差不多,无目标,但驱使我读圣经的那股力量又不容我抗拒,读吧。打开!抓住我心的言语闪现出来了:“你在苦难的炉中,我拣选你。”
是这样吗?泪水潸然而下。再翻!泪水完全模糊了我的视线,但话语的亮光像闪电,再次划过心空:“我造就你必不忘记你。我涂抹了你的过犯,像厚云消散;我涂抹了你的罪恶,如薄云灭没。你当归我,因我救赎你。”。(以赛亚书44:21、22)
这是哪来的声音?
“我造就你必不忘记你”,我一直以为落地为人,就苦海无边,谁还珍视我呢?
这已经到了1994年,我家院子里,来了一对夫妇,他们家有聚会,带领人是一大学生。我参加主日敬拜,听一些分享,认识了几位当地的基督徒。关于信仰的根基我还不清楚。但是知道有一种大爱,我需要。我捧起了圣经。
在这段日子里,那对夫妇为他回转向神祷告,上帝也扭转着他的心,他又重新回到家中,过正常的生活。短短几个月的聚会,又中断了。那位带领聚会的人受那次学潮牵连,他不能安身海口,走了。我们的聚会也散了。没有团契,我又陷入陌生人中。我忙着经营童装,照顾我的大女儿。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
八、我的藏身处
1998年,我有了身孕,担惊受怕的日子开始了。他的单位若知道我们有第二胎,他的工作就保不住;当地居委会计生办若知道我们有第二胎,我们会被罚款,捉去堕胎结扎。我天天求主保守这个孩子,保守我们全家。我穿宽松的衣袍,遮掩自己。临产了,还没人来查我们。父神听我的祷告,隐藏了我们。二女儿幸运地来到世上。那些东躲西藏的年轻妈妈见我们平安无事,非常不解,“他们没来搜查你们家?”我点头。是的。我抱女儿散步也担心那些多事的人告发。女儿浑身都是浓重的黄胆,医生让我多抱她晒太阳。我们不能藏着过啊。每一天出门都祷告,神保守了我们。
当午夜,隔壁院子传来查户口、查超生人口的重重敲门声时,我跪在主的面前,求他遮盖,我的神没有让他们起意查我们。我们平安的过关。我的小女儿可是这国、这地不许出生的人。身为母亲我难过之极。她的户口,将来怎么办?她来了,这世界居然不欢迎她。她的卷发她的笑容她的小手,一个小生命,谁为她申请户口?我们家买不起户口。我又为她的户口祷告。我相信那在天上做我们遮盖的父神给我们一个天上的生命册,这地上的户籍里也必有她的名字。神有能力解决此事。2000年,她的户口上在了她父亲的老家贵州。
九、海、海……
1998年4月13日,我和教会的兄弟姐妹来到了白沙门海边。沙滩洁白、绵软,海浪由远及近,一排一排,扑到我脚边。兄弟姐妹们跪在沙滩上祷告,73岁的蔡长老站在海水之中。刘琴先入水,一手放在蔡长老手中,当她仰面倒入水中时,一排灰白色的浪立刻掩埋了她……接着是邹稚和秋棠夫妇入浸。大海在我们这些回归的浪子面前有了全新的意义。轮到我了,我身体笨重,邹稚、秋棠一左一右搀扶我,我的手交在蔡长老手中。我愿意向我天上的父交出这罪身,我愿意与我的主一同埋葬。海浪深深厚厚地盖过我的全身,我从海水里出来,天、地、人,都和以往不同了。我知道我是谁了,我知道我有一个天家;我有永生;我有父神、子神、圣灵三位一体的真神……我结束了流浪,结束了孤独,结束了黑暗……结束了叛逆。上岸时,我的大女儿给我递来了毛巾。腹中的胎儿也异常安静。
当年初来海口时的惶惑也消失了。大海埋葬了过去。
1998年,也是小女二出生的那年,我被一位姐妹带入当地大学的团契里。
十、病了三十八年
亚太的金融风暴,摧毁了海口的许多公司。我的先生到外地工作了,一年回来两趟。
我只能全职照顾我的两个女儿。
有一天晚上,我哄两个女儿睡着,打开了圣经约翰福音第五章,毕士大池旁的情形让我震惊,五个廊子里躺的全是病人,“里面躺着瞎眼的,瘸腿的,血气枯干的,许多病人。在那里有一个人,病了三十八年。”那天也是我三十八岁生日。
我不敢再坐在家里,披了一件外衣,走到了街上。街边的和欢树正开着鲜艳的黄花,夜空里星星闪亮,海风吹动着我的长发,我在这人世已过了三十八年了。应当说我在这世界上“病了”三十八年。我还要“病”到何时呢?
耶稣看见他躺着,知道他病了许久,就问他说:“你要痊愈吗?”
我的光景全在主的面前。“你要痊愈吗?”这是对我说的。我怎么能不要呢?
我无力赡养母亲,又无力帮助妹妹。母亲早年得的肺结核已经转化成的肺气肿了,我却无法回家看她。我的生命处于全瘫光景。我真正是“躺着”,看水搅动,却无力下去的人。值得庆幸的是,那时我的妹妹我的母亲都已接受了救恩,并且成了持久为我代祷的人
那晚我在主前祷告,悔改。
我饥饿,在污秽的世界求吃;我口渴,在人世找不到解渴之源;我困苦,在人世的网中,抽不出脚;我可怜,我的尽头是死;我瞎眼,我一直不认识你;我赤身露体,一切的败坏都在你面前;我枯干,我的心无指望。
我也回想起火车无人驾驶的情景。主,掌管我,救救我。
“离你最近的地方,路途最远,
最简单的音调,需要最艰苦的练习。
旅客要在每一个生人门口敲叩,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门。”
我敲了多少门,今日才敲到家门。
我开始发现我的愚昧,我除掉买来的观音偶像,除掉一些污秽书刊。我承认我所学的知识充满了叛逆,我成长的路,四处是荆棘。面对十字架上的耶稣,我哭了,我是一个罪人。
十一、邻居与呼召
我家的楼下是间小幼儿园,大女儿每日就在楼下幼儿园玩耍。
我家的隔壁搬来了一对年轻人,男的,左手背上纹着一条龙;女的在舞厅伴舞。他家常来人喝酒。搬来这样的人家,我忧心忡忡。天一黑,我就关门闭户,怕女儿串门到他们家。半夜,能听到他们回家后的打架声。有一天清晨,院子里一个小孩还未出现时,空地上摆了一具尸体,法医在做死亡鉴定。我不能让女儿看到这一切,就关闭了门窗。直等到院里的事料理完。
事后,才知死者就是来他们家喝酒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平日吸毒,喝了酒之后,突发心脏病死了。房东请法术师来做法,清洁院落,谴走亡魂。这件事让我开始为邻舍祷告。我明白了罗得为什么义心疼痛。我明白了亚伯拉罕为什么为所多玛代求。神的审判来到时,在罪中死了的还有什么指望呢?
我打开了圣经以赛亚书第六章3-8节。
那时我说:“祸哉!我灭亡了!因为我是嘴唇不洁的人,又住在嘴唇不洁的民中,又因我眼见大君王万军之耶和华。”
有一位撒拉弗飞到我跟前,手里拿着红炭,是用火剪从坛上取下来的;将炭沾我的口,说:“看哪!这炭沾了你的嘴,你的罪孽便除掉,你的罪恶就赦免了。”
我有听见主的声音说:“我可以差遣谁呢?谁肯为我们去呢?”我说:“我在这里,请差遣我!”
我不能不看见自己的真相,也不能不听这个呼召,我心回应的速度超过了我的头脑。我的头脑告诉我,我哪是做这事的料?我的心却已经答应了父的召唤。我的头脑还给我建议,再等等,再等印证。
那夜,我在梦里看到了儿时常见的大扇镰,大扇镰是伊犁哈萨克人割麦子用的镰刀,不像汉民用的镰刀那么小巧。在成熟的麦田地头,我坐在明晃晃的大扇镰上。我那时,不知道该当收割的农夫。我也怕误解了梦境。我更多地向主求问。主的声音又来了。以西结书33章7节:“人子啊,我照样立你作以色列家守望的人。所以你要听我口中的话,替我警戒他们。……”
这事太大,我承担不起。
十二、抱雏之窝
1998年4月,我受洗过后。我开始改变。我的小女儿满三个月了,我就殷勤参加聚会。一手抱小女儿一手牵大女儿参加每一堂分享,每一次敬拜。心里饥渴。
万军之耶和华——我的王,我的神啊,
在你祭坛那里,麻雀为自己找着房屋,
燕子为自己找着抱雏之窝。
如此住在你殿中的便为有福!(诗篇84:3、4)
我独自带孩子出入教会。真的,我在我父那里,找到了报雏之窝。
我是在心灵废墟,国内信仰崩塌的光景下,接触主名的,又是在没有严谨装备的环境中成长的。我也有许多时间陷在自我的软弱里。在那些软弱的日子里,我的妹妹和她们所在教会一直为我祷告。她们的祷告是让神感动我选择上好的福分,走上事奉的路。在我的查经小组里,有三位姐妹祷告我做传道人。
特别一提的是A弟兄,他来自广州大马站林献羔弟兄的教会。他来拜访我们的家,我孩子的父亲正在家休假,A弟兄带我孩子的父亲决志了。这事太重要了。(正是这个开端,我先生回广州上班之后,就去了荣桂里15号聚会。)
在A弟兄家的查经组,完全按正意分解真道,改变了凭私意和想象的理解圣经的方式。我们这个查经组遭到了非议,有人说我们是一群法利赛人。在教会的同工交通之中,有人祷告拆毁查经组。我们难过得不再敢查经了。
2000年5月的一次聚会,是在一个美国人的家里。这位浸信会牧师举家来到中国。长期有肢体在他的家接受牧养。这天他的讲题是——亚伯兰蒙召。
创世记十二章第一节。耶和华对亚伯兰说:“你要离开本地、本族、父家,往我所指示你的地方去。”神的话一下把我点醒。从伊犁到乌鲁木齐上大学;从工作单位到下海;从西北到海南;八千里路云和月,不是无故。“往我指示你的地方去。”我是盲鸟,但我父引我一路。
十三、特别的夏天
2000年夏,路加弟兄来到教会,做了几次讲道。第一次他讲人从哪来,到哪去?活着的目的是什么?把我扭结在心中的问题揭示了个透彻。中间休息的时间,我向路加弟兄请教,把我的困惑告诉他,也请他代祷。
第二次,我临去教会之前,我就求告主如果你真的让我当传道人,你就让我今天从你仆人那里听到:“你喂养我的羊”。祷告后去了教会,在讲到耶稣三次问彼得:“你爱我吗?”彼得回答之后,主的托付好重啊:“你喂养我的小羊”。明明白白。
我还要逃避我主的呼召吗?
“呼召工人,收割庄稼”时,我抱着小女儿站了起来。大女儿偎在我旁边。我还能把我的生命交给谁?
我开始渴望读神学院了。很快,我发现这个盼望不现实,因为临近秋天大女儿要上小学一年级了,她的户口在她父亲的贵州老家,国内的规矩是,小孩子户口在哪,就该在哪报名上学。不然就要读私立的高价学校。靠他一人从广州寄来的工资,读高价学校,决不可能。我得卖掉所有家私,带女儿离开海口,前往贵州。
我从第一次跪下信主,到参加团契,其间中断团契,到真正认识主的救恩,走的是一条曲折的路。这旅途长,我迷失得也久。
十四、转折旅程
临行前,我收到了中国星星诗刊2000年世纪之春娇子杯全国新诗大赛的获奖通知。我的诗作《和平的土地》获蓝娇子奖。
启行时,我的心深得主的安慰。“你们必欢欢喜喜而出来,平平安安蒙引导;大山小山必在你们面前发声歌唱,田野的树木也都拍掌。松树长出代替荆棘,番石榴长出代替蒺藜。这要为耶和华留名,做为永远的证据不能剪除。”(以赛亚书55:12、13)
2000年的八月,神把我带到了云贵高原,我开始了旷野的生活。
今天,我知道谁牵我手。我的生命有一个强大永恒的主宰,我在他的恩典里过这地上旅居的日子。
作者沙柳,中国大陆基督徒,诗人,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