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他时，他提到散步在他家是一个传统，一个晚饭后必行的仪式。每天晚饭后，必由他父母母鸭带小鸭似的一行，背着手，挺着肚子，浩浩荡荡绕村一周方回。
既然交往下来对他有些死心塌地，两人又缩短了华衣美食的约会阶段，饭后散步便很自然地成为我们“约会”的主要项目之一。
那时，每天晚饭是在我的住处一起搭伙。偏偏我那小窝是楼上西晒，夏天午后烈日有晒化过我一支口红的记录，生火烧饭可想而知是会烤得人人出油的一件事。
所以每天傍晚，晚饭总是速速解决，然后逃也似地跑了出来，美其名学饭后的“消消食儿”，实际上也有些避暑的实际需要。
我的住处是坐落在各色民族杂居，又以墨西哥“好朋友”为多的中下区。街景破落，又未经规划，放眼望去，全是几张冷淡漠然的不友善面孔。然而到底是老美国了，我们一身短打便衣，他手上还抱着个一加仑的空水罐（加州饮水需买的），优哉游哉地既无视别人街头有碍风化的亲热镜头，亦处之泰然于别人无意略过的眼光。在这街坊拥挤的街道之中，努力地去发掘一些属于大自然的风景，在那驻足品赏一番。
走多了，闭着眼都能数出第几家有开得嚣张肆意的玫瑰，第几家有果实累累的枇杷树。对我们这以吃为重的老中来说，面对地上大片任落任烂的水果多少会有些暴殄天物的叹息之心。但也只能站在那凭吊到瓜田李下惹来狺狺狗吠之时，才依依不舍地再往前移步。
一到了路口，他丢下几枚铜板，灌足了水罐。回头，手中便多了个沉重家伙。
水声咿呀咿的，但却未停止他空个手在那抓东抓西找我的手。他称牵手是小型的拥抱。在那开放前进的洋人之中，这是我们稍露尺度的一点感情流露。常常，我会偷窥他一手抱水罐，一手摆着我手时，那脸上泄出的满足得不可一世的傻笑。中国人说做夫妻是“牵手”，便是这个样子吗？在稀疏平常中流动着天长地久的一种感觉？
婚后，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一间小屋。
小屋是座落在一大片绿油油的苗圃边。因着这片苗圃，开拓了住宅区中的视野，居然可以望见远山含笑、倦鸟归巢的美景。
既有这样现成的好环境，散步更成为趣味盎然的一件事了。
每晚饭后，老爷一声令下：“散步去！”
两人便手牵手开始住宅区中的巡礼了。
携手同行久了，我发现走在身边的人，比在饭桌上或其他时候更能松活他的舌头，和我谈他心底的一些感觉和想法。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在家里很少夫妻俩能讲段话是不被打断的。唯有散步时，大人小孩各取所需。孩子为路上的石头、花草或猫狗，已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大人更能专注地讲、投入地听，是集合运动、沟通与全家团聚的宝贝时光，也是现代人所谓“高质量”的家庭生活吧！
当然，散步只是我们日行又小型的同行。俩人还爱上了美国人流行的Hiking（徒步旅游），那上山、下海，走的范围便更广，看的风景也更多变化了。
记得多年前一次在加州的死谷中，面对风化成的沙丘，两人约好一口气跑上丘顶见面。等到气喘吁吁来到丘顶时，回头一看，嵌印在沙中的，一大一小，迤逦而上的两排脚印，是那么的一步一随，亦步亦趋。
心中一下深深地被牵动。
这正是我们一路行来的写照啊！携手同行，跋涉千里，共览人间美景，又共度人生风暴。
幸运的是，两对脚印只有重叠，没有分叉。
看着那大漠中的两对渺小脚印，是那样孤零零地纠结不清，我忽然意识到所谓的“相依为命”，原来便是这样……
摘自《莫非爱可以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