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弥赛亚难题
难题所在 前面数章曾讨论符类福音的耶稣画像,也曾多次从福音书资料中发现客观证据,可以相信符类福音的耶稣画像基本上是一幅正确的画像,符合耶稣的历史事实。我们必须详细讨论这个问题,因为今天许多学者不完全相信这幅画像,认为这幅画像只代表教会的信仰,并不是耶稣真正的历史。这些学者认为我们必须跑到福音书中的耶稣(本质上就是教会的信仰里的基督)的背后,去发现历史上的耶稣(没有被教会信仰渲染过的耶稣)。
这难题必须坦白面对。福音书描述一个人:他自觉超然;是弥赛亚,神的王权治理借着他已经临到人类,但他不是当代犹太人盼望的民族主义、政治的弥赛亚;他是耶和华的受膏者,要成就旧约圣经的弥赛亚应许,但这些应许的成就是在属灵的领域、不是在社会政治的领域;他也是人子,是天上的、先存的,神性存有。他现今在卑微中出现于地上,要受苦、要被杀,但至终必高升进入天堂,并且终将在荣耀中降临,要审判世界,也要开始将来世代更新变化过的神国;可是,在他地上的使命阶段,他是受苦的仆人,他要舍命,作多人的赎价,他要将血倾倒,作赎罪祭,以致于死;再者,耶稣不但自称天上的人子;他也自觉享受与神独一无二的关系,他自称是神的儿子,不只是表示他是弥赛亚式神的儿子,更是与神有独一无二的单一性,)他自觉是神。
这项难题必须诚实面对。基本问题是超越性的问题。福音书描述耶稣是个超越的存有,他知道自己超越的层面,因为他知道自己是独一独二神的儿子,直接把神的立即临在带给人。
为什么很多现代鉴别学家认为福音书上的耶稣画像与历史上真实的耶稣不符?福音书是否已经被证实不可靠?考古学和历史的新发现是否已经动摇了福音书报导历史的可靠性?
这项难题涉及现代历史学本质的了解。学者不接受福音书上耶稣画像的真确性,不是因对福音书客观、虚心、归纳研究之后的结论,而是因对历史学本质并福音书的本质有先入为主的哲学假设。他们认为历史学纯粹是人及其经历的学问。可是,福音书却是对神的信仰的见证与相信神曾借耶稣成就些什么事之信仰的见证。因为神不是历史中人物,他是超越的存有,所以历史学不能处理有关神确实借拿撒勒人耶稣启示神自己这项信仰的宣告。因此,福音书的历史学研究必须搁置这项信仰假设,按纯粹「历史学的」(即非超自然的)角度重写拿撒勒人耶稣的故事。
福音书的本质 首先我们门必须坦然承认,福音书是信仰的团体、信仰的人所写。福音书不是「中立、客观」的历史报导,不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那种中立、客观。福音书是「福音」——有关神借耶稣成就大事的好消息。非信徒不可能写「福音书」。他可能报导耶稣的言论与作为,却是以怀疑的笔调,视耶稣为江湖医生或精神错乱的人。问题是:福音书作者是委身信主的人,这个事实是否迫使他们歪曲和虚报历史事实?许多研究耶稣的学者把信仰与历史放在对立的范畴。福音书中凡是符合基督教信仰的都不可能是可靠的历史事实。可是,这是错误的假设。完全相反的假设可能是正确的假设;只有信心才可以真正赏识和充份报导历史上耶稣的事迹。现今大多数历史学家都同意,所有好的历史作品是「诠释过的」历史。没有诠释过的历史不是真正的历史作品,只不过是枯燥、无意义的时、地、人、事的流水账而已。历史作品往往试图了解所报导的事件的「意义」。人有观点、立场这项事实并不等于他是拙劣的历史学家,为了支持他的解释而歪曲事实。
再者,若按现代对历史和传记的定义严格来说,福音书显然不是历史和传记。福音书作者显然在报导耶稣的言论和作为时有相当程度的自由,违反了现代历史写作的学术规范。马太和路加坦然重组马可的资料,他们报导耶稣的言论时和马可来源有一些变更,这些变更是现代历史学家不愿意做的。而且,福音书作者毫无疑问地常常照他们的方式写,来配合当时的生活环境和教会的需要。
再者,福音传统显然以口传形式存在多年,然后才写成文字,这些传统非常可能在口传期间或多或少采用了一些文体风格形式,并且在流传过程中或多或少有些修改。
形式批判学与四福音书 极端的形式批判学者处理福音传统,就像在处理一个不受控制、随意浮动的传统,认为福音传统从历史上的耶稣到正统基督论之间曾经历一连串的变迁阶段。「相异的准则」几乎成了「正统」鉴别学的教条。只有那些在犹太教或早期教会中找不到类似的耶稣言论才能被接受为耶稣亲口说的。一旦找到类似,不论从何处找到,那句耶稣的言论可能是受犹太或基督教影响而编纂的。
这个规范违反了历史上可能性的权利。若说耶稣这个犹太人不可能采用当时犹太教流行的观念,而这些观念又是完全根据旧约圣经的,这种说法实在不可思议。说耶稣诠释旧约圣经一定和文士们的诠释完全不同,这种说法太不可思议了。说早期教会回顾耶稣、回想他的话语,不可能采用他的教训来描述他,这种说法也太不可思议了。
虽然如此不可思议,这些形式批判学者却漠视历史上可能性的规范,反而刻意制造福音传统的历史,设定其发展有数个阶段:从历史上的耶稣到原始犹太教会,希腊主义的犹太教会,希腊主义的外邦教会。可是,这几个假说的阶段却没有明显的历史资料根据,只不过是根据批判性、假设性来重建福音书中的资料。这个学说建基在一般性历史预设,进行形式批判研究,是按着原始基督教的宗教历史的(religionsgeschichtliche)解释法。这不是归纳式历史鉴别学,却只是一种方法,这方法的基础只是一些预设(presupposition),是有关历史应如何解说的预设。「许多形式批判学者极端反面的结论,都源于他们的预设,不是源于他们处理的资。」
有一件事实足以驳倒上述的进路,就是福音传统自始至终都被亲眼看见耶稣、亲耳听见耶稣的见证人监管保守着(见林前十五6)。福音书成书大约在耶稣受死后一个世代,那时,目击证人仍然在教会中活着。这种目击证人的监管保守,完全被形式批判学者所漠视。泰莱有句名言:「倘若形式批判学者是对的,那么门徒必定是在耶稣复活之后立刻被提到天上去了。」
形式批判学者也忽略了另一项事实:虽然早期教会确实保存了耶稣的言论和作为来应对教会本身当时的需要,这些需要,其中最迫切的是以下的问题:耶稣是谁?他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我们认为,福音书作者的目的毫无疑问是记录教会对耶稣本身、他的言论、和他的作为活生生的回忆。
历史真实性 福音书中有许多证据,证明福音传统符合历史事实,不是初代信徒按照教会信仰、重新彻底改写的。我们在前面数章讨论弥赛亚称谓时,知道福音书所反映的是耶稣的生活背景(Sitz imLeben Jesu),不是初代教会的生活背景(Sitz im Leben der Ur-kirche)。虽然早期教会习惯称耶稣为弥赛亚,甚至「基督」很快就变成专有名称,但这事实却没有影响福音书的撰写。耶稣回避弥赛亚这称谓,并且福音书中只有极少次不合年代地出现专有名称「基督」。耶稣常用的自称是「人子」,但早期教会从不采用作弥赛亚称谓。虽然早期教会认为耶稣是神的儿子,但福音书却没有这样称呼他,只用比较含蓄的名词——「子」。虽然教会早最的信仰告白是「耶稣是主」,又虽然路加故意不合年代地用「主」这个称谓,但神学涵义的「主」极少用在耶稣身上。早期教会称耶稣为「仆人」(pais)(徒三13, 26;四25,30),但这种用法却没有放进福音传统中。
福音传统符合历史事实,而非早期基督教神学的创作,这个看法还有其他证据。虽然基督受死的救赎意义是早期教会上要的神学教义,但福音书却不多提耶稣受死的意义。马太福音和路加福音的主祷文都没有明显基督教的字句。登山宝训没有一字提及神的恩典。其他
证据显示,耶稣教训的忆述与教会的需要并不像形式批判学所以为的熔为一炉。早期教会最急迫的争论,就是传福音给外邦人是否妥当,并外邦人加入教会的条件。对这争论,任何一方的支持论据都没有写进耶稣的教训中。耶稣的传道事工集中在以色列;但早期教会并非如此。
上述讨论足以说明,教会报导基督的言行有十分完整的记忆。他们并不打算写类似现代传记的作品,他们在报导许多细节时显然有相当自由;他们在描绘耶稣的画像。他们知道复活之前的耶稣和得荣耀的基督之间的分别,他们热衷于讲述耶稣的故事,不只因为他的言行有助于教会许多需要,而是因为他们喜欢述说耶稣的言行。
历史上的耶稣 福音书中耶稣画像的历史真实性这个问题,主要是由于历史学与历史上的耶稣的现代观念而引起的。主后数百年的基督论争辩,极少认真怀疑过福音书画像的真实性;但现代「鉴别式」(Critical)圣经研究却诘难这画像的历史真实性。英国对自然神论的兴趣,及德国的启蒙运动,冲击着圣经学术界,一直持续到今日。人文科学所用的世俗方法论照样用在圣经注释上。这运动有一部份是受反超自然主义的预设所促发。这个新观点的卓越发言人史怀哲(Al- bert Schweitzer)认为「新的超自然历史的福音」是希腊神学所创造的。迦克墩信条的基督蒙蔽了历史上的耶稣。「必须先粉碎这个教条,人才能再度去探寻历史上的耶稣,然后他们才能了解他的存在。」「历史上的耶稣」在此处是一句术语,是指一位假设的耶稣,这位耶稣可以完全在人类普通历史的范畴内解释。福音书的耶稣画像是神人的画像;但「历史上的耶稣不能是神圣的,因为历史没有神圣范畴立足之地。「历史上的耶稣」是个假设,是根据自然主义的预设,使用历史鉴别法,从福音书中重建的画像。这样的耶稣按定义就必然是彻头彻尾的人类罢了,是没有超越性的耶稣。「如果我们想谈论历史上的耶稣,我们必须先习惯不理会福音书中的基督论教条。」罗宾孙(Robinson)清楚了解这件事实。他承认,「历史上的耶稣」并不单纯等于「耶稣」或「拿撒勒人耶稣」,「历史上的耶稣」却是一个术语,是指「借着历史学家的科学方法,对拿撒勒人耶稣所能有的认识。……显然表示『真实的拿撒勒人耶稣』可能和『历史上的耶稣』有相当的差别。」布特曼(Bultmann)清清楚楚地说明他的方法论,确是功德无量。「这历史方法包含了一项预设,就是历史是个统一体,是个封闭的因果连续体,独立事件在这个统一体中由一系列的因果连贯起来。」「历史上的耶稣就福音书说来,纯粹是个假设,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物。从来没有找到一个能经得起学术界考验的「历史上的耶稣」。旧自由主义以为发现了一位伦理学先知。史怀哲发现了一位末世启示式的耶稣,而史怀哲自己承认,这样的耶稣对现代人有害无益。布特曼开始怀疑能否重建历史上的耶稣。邦坎(Bornkamm)和罗宾孙(Robinson)说明了布特曼后继者发现一位实存的耶稣,这位耶稣的确是经过证实的存在。但现在布特曼后继者似乎失去了对这新的探寻的热切,他们正转往其他兴趣。这探寻的徒劳无功正说明了派柏(Piper)的判语:「没有满意的方法能使福音记录与现代唯心论或实证论的历史观彼此相合。」
历史鉴别法未能发现一位伟大得足以解释那在许久以前兴起的基督教信仰和福音画像的耶稣,这项失败导致客勒尔(M.Kahler)设定「历史上的耶稣」( the historische Jesus)和「历史书上的基督」(the geschichtliche Christ)之间的分别。「历史上的耶稣」是历史鉴别法的创造,是个迷途(a Hoizweg),此路不通。历史书中的耶稣是历史书上的(geschichtliche)、圣经的基督,是福音书里描绘的基督。客勒尔相信因果原理,他认为只有福音书里所描绘的基督,那位有超自然内住的基督,才足以解释基督教信仰的兴起。「无论谁试图以一些纯粹历史的、非超越的事件来解释基督教信仰的源起,他一定会遭遇到一个困难,就是他找不到一个足够伟大的事件来成就信仰兴起的需要。」学者拒绝圣经的耶稣画像,反而接受假设的历史上的耶稣,并且他们努力追溯这两者之间的沿革阶段,这些都不是对福音书资料开明,归纳式研究的结果,而是因为对历史学的本质有哲学性的预设。有足够理由接受福音书里的画像基本上是十分可信的。
历史与信心 我们的结论引起了历史与信心之间的关系这问题。历史的研究和鉴别学的研究是否赞明耶稣的超越性?如果信心是借历史的发现和鉴别学的发现而建立的,信心怎么可能真正是信心?布特曼是下述立场杰出的辩护者:信心必须是单单对神话语的信心。如果信心奠基于历史的证明,这就不再是真正的信心,却变成是善功,历史学家的善功。
可是,我们的目标并不是要用鉴别学的发现夹证明信心。我们的目标是试图发现耶稣教训或生活的历史环境,因为圣经神学首要任务是描述的学问。我们很难同意耶利米亚的看法:历史上的耶稣之鉴别学的研究,其最终结果「往往是相同的:我们发现我们自己与神自己面对面。」历史不一定指向神。唯理主义的正统可能对现今研究的发现给予理性上的赞同,但没有被神遇见。神学和历史学都是理性的追寻;信心是全人的委身。历史学家也许可能下结论说耶稣自称为成了肉身来的人子,是独一无二神的儿子,却讥诮他的自称。历史满布了弥赛亚情结(Messiah complex)的人。信心是历史研究的第二步,历史研究却不一定要求信心。
虽然历史并不证明我信心的正确,但历史是真实信心不可或缺的——至少对关心历史的人而言是如此。有许多人接受神道的宣扬,成为信徒,却没有批判性地考验神道宣扬之事件的历史真确性。但当人相信了这道,才开始关心历史,如果他被迫下结论说所宣称的事件是不符合历史的,那么就很难明白创他如何能维系信心。在这方面我们同意穆察理(Moule)的话:「盲目的信心不是真实的信心。必须能看见(至少一些事实)才能相信。接受耶稣为主的抉择不能完全没有关乎耶稣的历史证据。如果这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历史证据的抉择,这不是有关耶稣(这位历史上人物)的抉择,这只是有关一项意识形态或一项理想的抉择而已。」?
如果「历史上的耶稣。这构思是有关历史本质的哲学性预设之产物,难道「圣经的基督」这构思不也是信心的产物?答案是否定的圣经的基督画像是使徒在圣经中见证的产物。我的信心并未创造这个构思,但我对于神的本性,以及如福音书所描绘,耶稣曾经活在历史中的这信念,使我接受圣经的见证。对于关心历史的人来说,历史必 ?须提供信心足够的基楚。但至终,信道是从听道而来,听道是从神的话而来的(罗十17)。